天色沉沉,阴云密布,不一会儿,豆大的雨点落下,春末的雨来的又急又快,不多时,院子里的水缸便积满了雨水。云卿姿起身时,清谷已经去岁杪居将云卿鸾的斗篷与伞还了回去。

    云卿姿洗漱后,吃了朝食便坐在窗边绣着上次未完的帕子,听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。侍歌端着热茶进来,顺手关了窗户,笑道:“听着雨声睡上一觉倒是舒服,若是午时雨还未停,娘子用完午饭便可去暖阁睡上一觉。”见云卿姿点头,又道:“娘子昨夜睡得不好,今儿又起得早,午时歇歇倒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云卿姿被她这般一说,倒是有了些困意,索性靠在软塌上小憩一会,侍歌又去拿了毯子。

    清谷捧着一对盒子进来,只见云卿姿睡着了,便压低声音对侍歌道:“赵娘子派人送来的,说是上几月打的耳饰,正好和娘子一人一对。”

    侍歌点头,将盒子接过,搁置与桌上,听云卿姿哼了一声,看她眉头微皱,边对清谷使了个眼色。清谷会意,将安神香点上,半晌,云卿姿眉头才舒缓开来。

    待云卿姿醒来时已近天黑,雨竟然还未停,她觉腹中空空,唤来侍歌。

    侍歌做了汤饼来,又想起午时睦元堂传来的消息,一一告知云卿姿。

    “午时我听睦元堂的丫头们说,大郎君搬去了浣草书斋,连带着四郎君也去了,唔,还有一事,”侍歌顿了顿,迎上云卿姿的眼神,又道:“温家派人来了,与老夫人商量了许久,主君与温娘子的婚事定在了六月底。”

    “是仓促了些,我倒是没想到如此之快。”云卿姿有些诧异。

    只是她不知,还有人比她更诧异。

    云卿鸾听闻此事,整个人都快疯了,将屋内陈设全砸了,还跑到云笺书房大闹了一场,整个院子鸡飞狗跳的。正巧玉小娘也回府了,听闻了此事,也跑到云笺那上演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,将云笺折磨的够呛,于是直接将二人都禁了足。

    一连几日,京都城内都是阴雨连绵,云卿鸾以绝食与云笺抵抗,花朝筑的使女将此消息瞒下,云卿姿因着陡然巨变的天受了风寒,几日都吃着汤药,更不会有人将此事告知她。

    直至这日寻双哭着闯进了花朝筑。

    “三娘子救救我们娘子吧!”寻双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,将侍歌等人都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云卿姿连忙叫人给她扶起来,才问道发生了何事。

    寻双抽抽搭搭的道:“今早儿,我们娘子偷跑去了主君书房,又同主君吵了起来,闹到老太太面前,娘子受了委屈去祠堂哭了一场,回了院子便要朝着井里跳下来,奴婢们险些拉不住…”说罢,又哭了起来。云卿姿心头一跳,连忙穿了鞋要去岁杪居,侍歌跟在后头,又吩咐院子里的人别多嘴将今日的事往外说。

    待她赶到之时,在院门口便听到云卿鸾砸盏子的声音,忙加快了脚步。

    突然又落了雨,且越下越大,瞧着竟有不停的势头。雨声渐渐盖过了云卿鸾的声音,屋外是使女婆子也听不真切。

    屋内阴凉,云卿鸾只穿了件单衣跪坐在地上,任凭杨妈妈如何拉扯,她也不愿起身,杨妈妈急的上火,泪水在眼眶中盘旋。云卿姿忙将自己肩上的斗篷取了下来,“起来,地上凉,受了风寒父亲又该心疼你了。”

    她执拗地仰起头,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,“阿姐…爹爹不会再心疼我了…”说罢,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。云卿姿搂住她,心疼的红了眼睛。

    她拍着云卿鸾的背,轻声安慰她:“卿鸾乖,父亲最疼的便是你了,祖母也最疼你,卿鸾放心,新来的主母娘子也会像我们一样疼爱你的…”

    云卿姿感觉怀里的人抖了抖,哭声突然止住了,有双手在推开她。云卿鸾指尖颤抖,眼中只剩了震惊。

    她张了张口,带着哭腔道:“阿姐…我不要什么主母娘子,我只想要我的娘亲。”

    “是爹爹让阿姐来劝我的吧,”她咬着牙,不让自己哭出声,只是流着泪,眼中满是对云卿姿的失望,“阿姐,我以为,我们是一样的,我阿娘这般的好,我以为……我以为忘不掉她的不止我……”她恸哭出声,肩头抖动,像只受伤的小兽,云卿姿伸手想要触碰却被她躲开。

    “卿鸾,我没有…没有忘记母亲…”云卿姿对她解释,却只看到了她眼中的冰冷,她忽的觉得,此刻的解释显得多么的苍白,她的确是来当云笺的说客,不是吗?

    那有什么好委屈的。

    她拭去脸上的泪痕,准备离去。云卿鸾忽的又说了句话。

    “阿姐,我不怪你忘了她,只是阿姐,你别忘了我。”

    她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,云卿姿正不解,只见云卿鸾朝着桌角便撞去,她惊惶大喊,眼疾手快的扑上去,云卿鸾被她护在身下。

    屋外的一干人听见声音便急忙进来了,侍歌忙上前去扶云卿姿,只见她的额角正渗血,她“哎呀”一声,急忙遣人去请郎中。

    云卿姿脸色铁青,难得发了怒,“云卿鸾,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你这是做什么?主君续弦乃是常事,便是官家也断没有守着亡妻不立后的例子,你这般是在与谁做对?”

    “若是方才你出了什么事,你这个院里的人还活不活了?若是你死了,父亲该怎么办?你若在地府见了母亲,难道她还会夸你不成?傻子,便是有了主母娘子,父亲心里的人还是母亲,你做什么傻事!”她哽咽着,想到方才那一幕还是有些心惊胆跳。

    可云卿鸾对她这番说辞半句也未听进去,只是苦笑着,“阿姐,你不是我阿娘所出,总归是带着隔阂……”她倏地顿住,有些不敢相信,自己怎的说出来这种话。

    一阵风忽的将窗子吹开,冷风灌了进来,云卿姿感觉身上已然感觉不到冷了,她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,她就这样看着云卿鸾,突然感觉很难过,云卿鸾说了句不轻不重的话,但却像千金重石压在她的心口,让她喘不上气,原来这么些年自己就是这样被看待的,耳边又响起薛小娘说的话,“‘你以为你做这些,谁又能抬举你?你爹爹?还是你妹妹?’”

    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,心中无尽悲凉。她记得当时答的是,“我不为讨好谁,也不指望谁能抬举我。”

    她是骗薛小娘的,她要讨好别人的,她哪有这么多的傲骨,不讨好别人,她怎么活得下去啊。偌大的云家没人一个人真心的疼她,爱她,更不会护着她。

    宋澜在的时候她要讨好宋澜,不然就会被送回棠梧院,她始终都记得,薛小娘看她时眼中露出的厌恶,她害怕薛小娘,所以在揽云居的时候,她永远是最乖的孩子,哪怕最后宋澜渐渐的不喜欢她,看她是眼神中开始带上了审视,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,她想着,要乖一点,再乖一点,这样就不会被送走了。

    可是最后,这个世上第一个给予她温情的人还是离开了。

    她突然感觉有些累了,她看着面前的云卿鸾,自嘲般的笑了笑,随后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消息传的快,不多时,各院都知晓了云卿姿俩姐妹不欢而散,别人也只当她们拌嘴。

    云卿姿回去便染了风寒,郎中来开了几贴药。苏大娘子送了祛疤膏来,嘱咐侍歌每日早晚要记得给她换药。她郁结在心,病了好几日,侍歌等人衣不解带照顾了她好些天,气色才瞧这好些。

    这夜又下了大雨,电闪雷鸣,轰隆隆打了好几道雷,云卿姿半夜起了烧,冷汗直冒,又好像是梦魇了一般,嘴里胡乱的叫着。侍歌守在外间,只听云卿姿喊着什么,连忙点灯起身,又唤来清谷烧水。

    “我会很乖,阿娘……”云卿姿不知梦到了什么,紧紧地抓着侍歌的手。

    “阿宓很乖,别丢下我……”她眼角有泪悄无声息的落下,眉头紧蹙。

    侍歌眸光一暗,鼻子酸酸的,心中有些往事被勾起。

    她比云卿姿大了两岁,是在云卿姿还很小的时候被分去伺候的。第一次见到云卿姿的时候,她刚被分到棠梧院扫院子,只知道院子里的小娘子跌了一跤,膝盖都破了硬是忍着没哭,她有些好奇还有些担心小娘子的伤口,因为好像没人帮她清理伤口。

    后来,有使女将薛小娘最喜爱的簪子打碎了,却诬陷给云卿姿,那时候的云卿姿才五岁,便被罚跪了三日。她哭着叫薛小娘,“阿娘,阿宓很乖,别关我…”,薛小娘却只捏着她的下颚,恶狠狠的警告她。

    别叫我阿娘,你不配,下次再叫,我便将你打死喂狗。

    那是侍歌第一次见到这样娘亲,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神,好像对面的不是她的孩子,而是仇人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别丢下我…别…”梦魇中的云卿姿又抓着侍歌,将头偏着蹭着侍歌,侍歌回过神来,垂眸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云卿姿苍白的面容,喉头一哽,垂下泪来。

    她轻轻摸了摸云卿姿的头,“不会丢下你的,永远不会。”

    清谷打了盆水,将云卿姿额上的汗珠擦拭干净,见她这般难受,也是心疼不已。

    屋外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,整个云府都已陷入了沉静,唯有花朝筑的小屋还闪着几盏灯,不多时,隐隐约约的传来一阵温柔的小曲儿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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